从这个机械生命体突然出现在伊卡洛斯视线的那一刻起,他就在用自己的义眼观察着对方,力图分析出更多的信息。
不同于路边随处可见千篇一律的机械生命体,它带有明显的个人风格,会花心思装扮自己,这说明它很可能具备超越一般机械生命体的智能。
从机身上仿佛百衲衣一般新旧不一的零部件搭配与磨损痕迹来看,它必然经历了漫长的时光,并且通过战争不断淬炼自己的战斗经验。
而在它的胸甲上,镶嵌着一颗颗怪模怪样的碎片,这似乎是它从战败者身上取下来的“纪念品”,每一片碎片,都意味着一场值得纪念的殊死战斗。
伊卡洛斯还发现为什么圆脑袋之前没有在共享地图里发现对方——因为,这个机械生命体根本没有接入【生命体】网络,并且对机体进行了改装,遮蔽其发出的所有的数据讯息。
这一切都意味着,这个机械生命体是一个智能极高、战斗经验极其丰富、并且行为百无禁忌的敌人。
也是伊卡洛斯的第一个敌人。
——该怎么办……
伊卡洛斯握住了手中的战斧,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。
面前的机械生命体明显就是冲着“战斗”而来,无论如何也不能缓和局势。唯一的出路,只有正面战而胜之,他和圆脑袋才有活下去的机会。
——如何对敌……
出乎意料的是,面临死亡的威胁,伊卡洛斯反而没有了诸如“恐惧”“犹豫”等等的想法,意识之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。
战斗。
伊卡洛斯的胸口装甲下,他的大脑正在激烈地活动,临战的感觉唤醒沉睡的神经回路,将封闭的门扉撬开一点缝隙。
“武者?乘人不备偷袭的家伙,也配称作武者?”
——武功,是为了以弱胜强、为了与极权抗争而诞生的技术……
伊卡洛斯一边用言语拖延时间,一边从头脑深处挖掘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。
他在努力把握住过去的一丝碎片。
——战斗,战斗!
大脑仿佛比引擎还要滚烫,炽热的流入金属身躯的四肢百骸里。
伊卡洛斯握紧武器,他几乎可以确定,自己过去一定是在战斗中渡过漫长岁月,纵使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,仍然有些东西镌刻在灵魂深处,成为生命的底色。
“现在,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走出去!”
——那就,给你战斗!
机械生命体扬起大剑朝伊卡洛斯猛冲过来,改装过的内燃机与传动系统赋予惊人的动力,使其在极短时间内达到高速,如同一辆带着惊人动能的战车冲撞过来。
伊卡洛斯与它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过数米,已经来不及躲闪开,他一手提起圆脑袋,一手挥起战斧迎向斩来的大剑。
刀剑相击,火花四溅。
一股巨力从战斧传导到伊卡洛斯身上,蓄势待发的关节和变向轴经过一系列调整将这力道卸开。他偏转机身,上半身如同陀螺般转过半圈,手里的圆脑袋被他顺势甩飞出去,落到街道旁的沙堆上。
然后,伊卡洛斯抬起腿,狠狠蹬在冲过身侧的机械生命体身上。这一脚蹬的它重心不稳,朝一旁倒去,伊卡洛斯也借助反作用力往后跳出一段距离。
两台沉重的机体就这样拉开距离。
“身手不错!”
机械生命体稳定身形,没有急着再度发起进攻,却在夸赞伊卡洛斯电光火石间的技巧和反应。
刚才那一招,是通过发动机的瞬间爆发出力在短距离内加速到极快,它曾经用这招骤然一击击败过许多对手,伊卡洛斯能避开并做出有效反击,足以说明他并非什么易与之辈。
而这正勾起了它的战斗欲望!
“来厮杀吧!”
它说,然后再度朝着伊卡洛斯发起冲锋。
金属摩擦的尖锐啸音回响在空气中,机械生命体踩踏着地面跃起,大剑划过半圆,朝伊卡洛斯斩落。
伊卡洛斯举起战斧招架下这一击,远超他预想的巨力险些令其承受不住。
他直接滑跪在地,双腿关节以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扭曲姿势折叠,将这力道传导到大地上。
随后折叠的关节猛然展开,整个人如同蓄力的弹簧从地上弹起,怒展双臂将机械生命体掀开。
机械生命体脚尖点地保持平衡,沉重的机体轻盈灵动地如同舞者。它握着大剑快速变招,几乎毫无停滞进入到下一击的节奏里。
【大剑突击战术模组】
这套战术模组乃是它在几十年的战斗之中,融汇了百家之长创造的特有战法,脱胎于机械生命体的基础战技,甚至融合了一部分人造人独步的战术算法,威力巨大。
p12——回环。
这一招需要全身上百个电机共同作用,由腿至腰、由腰至胸、由胸至臂、由臂至剑,内燃机爆发出极强的峰值动力,层层叠加汇聚到剑锋之上,带着迅猛无比的动能横扫过来。
伊卡洛斯不敢硬接,但是他没有闪躲甚至没有后退,而是挥出战斧,在锋刃临头的刹那才与这一剑相碰。
并非是硬碰硬,而是击打在剑身利用杠杆原理拨开这一剑。作用在另一方向上的合力成功地改变了剑路,让其堪堪掠过伊卡洛斯胸前。
一击未成一击又起,机械生命体顺势旋转半个身体,剩余的角动量被利用起来,它抬起腿部并将液压关节打开拉长,呼啸着抽向伊卡洛斯。
一声脆响,带着迅猛动力的一脚擦过伊卡洛斯胸口,从外装甲上扯下几片金属后狠狠砸在地上,将地面砸出几道蛛网般的裂纹。
这时伊卡洛斯的战斧收回并举过头顶,猛然斜劈,却被机械生命体及时抽剑挡住。
然后,是接连不断的回击,如同潮水般连绵不绝。
上挑、横扫、劈斩、格挡……
全身上下的关节和引擎都被调动起来,脑中芯片运行着武道算法,一丝不苟地执行收益最大的模式。
这不仅是两个机械身躯的战士关于机身性能、计算资源与算法的比拼,更是在此之上的,关于战斗“直觉”的对决。
数秒之间,交手已经超过数十招。
机械生命体的招式一板一眼,衔接流畅几乎没有破绽,充分展现了丰富对敌经验积累下的强大实力。
而伊卡洛斯虽然只有一个堪称大路货的“机械生命体斧类武器战术算法”,但是他却总是能以一种精妙的“直觉”指点变化,弥补死板的算法和规划。
他感觉,自己并非是写好的脚本驾驭机体出招,相反,大脑的反应总能追上速度惊人的战斗,能在身经百战的对手面前不落下风。
但纵使如此,在硬件层面上他仍然有巨大劣势。
伊卡洛斯感觉到自身机体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信号。他这一身机体都是由各种回收零件拼凑起来,应付平时的活动还好,碰上这种高强度战斗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出现问题。
大约半秒之后,他左臂的一个伺服电机突然故障,尽管他及时用其他电机的冗余出力顶上,却也使原本的动作出现一丝卡顿。
机械生命体很快察觉到这一点,立刻切入伊卡洛斯左半球区域,大剑凶狠地劈砍向伊卡洛斯的手腕,全然不顾挥过身侧的战斧。
这看似鲁莽的冒进,实际上是在权衡不同策略下得出收益最高的结果。在它对伊卡洛斯建立的模型里,接下来伊卡洛斯做出“继续进攻”的可能远小于“撤击防守”,因此它才敢冒着风险做出这个选择。
果然,伊卡洛斯不得不撤回战斧回防这一击,否则他极有可能被废掉一只手臂。
战斗的平衡陡然被打破,主动权落到机械生命体手里,它不断增加变招的频率,剑术风格从大开大合变得灵活多变,力图加快伊卡洛斯机体的磨损和过载。
两秒钟之后,它等到了伊卡洛斯的失误。
因为过量的磨损,伊卡洛斯的左臂某个零件金属疲劳达到极点,啪嚓一声崩断,导致他的身体没有跟上指令及时改变动作,连贯的动作里出现了破绽。
在伊卡洛斯停顿的片刻,机械生命体猛然举剑迫使他招架来自上方的攻击。
没想到这是虚晃一招,真正的攻击隐藏在机械生命体不断调整的步伐中。它骤然扭转腰部,又一次使出相同的踢技。
而这一回没有落空。
“哐!”
一声巨响,伊卡洛斯沉重的身体像雨伞上的水滴般侧飞出去。
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,还没有站起来,却看见机械生命体已经踩踏着地面跳起,如同炮弹一样朝他坠下。
义眼捕捉种种信息并进行计算后,伊卡洛斯得出了结论:
他躲不开。
——只能用“那个”了……
伊卡洛斯重新分配体内电池的能量输出,开启了他安装在体内的,埃米尔赠送给他的“护盾”。
一声轻灵的嗡鸣响起。
在伊卡洛斯头顶,随即投射出几块淡红色六边形的屏障。
这些六边形护盾并不大,论面积单块连遮住伊卡洛斯半个身体都很勉强,然而这些护盾起到的作用不是“阻挡”而是“缓冲”。
足有五层护盾叠加在一起,挡在机械生命体下落的轨迹上,能够极大地吸收冲击力减缓速度,从而使得伊卡洛斯可以躲避开。
之前他测试过这埃米尔送给他的“护盾发生器”的功效,充能后可以在周围投射出数个护盾,对于动能冲击和能量武器都有着不小的阻碍作用。
它的缺点在于,护盾耗能实在是太大了,每秒都要消耗巨大的能量,伊卡洛斯全身电能储备支撑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抽干。
机械生命体没有料到伊卡洛斯还有这一手,猝不及防之下撞击到屏障之上,遍布全身的压力传感器反馈给它的感觉好像是落到了柔软的凝胶中,极大地减缓了下坠的冲击动能。
然后伊卡洛斯双手猛推地面,将自己向后一推,躲开速度大减的大剑。机械生命体手臂控制剑刃变向再次刺向伊卡洛斯,又被他双腿蓄力第二次躲开。
大剑最终深深插进地面,现在伊卡洛斯与机械生命体仅剩咫尺之遥。
再然后,他举起自己蓄势待发的铁拳,狠狠地轰向机械生命体的面部。
他的目标,是机械生命体的面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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